行醫(yī)故事：兩張報告單里的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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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辦公室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墻上的掛鐘顯示著北京時間23點。
拿起電話接聽，原來是120急救中心的醫(yī)生打電話來，告訴我會送一個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進來，要科室做好接收準備。
五分鐘后，急救中心的醫(yī)生和護士推著平車進了病區(qū)，平車上躺著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男人，因為痛苦，男人不停地呻吟著。
大家合力將病人抬到搶救室的病床上，我從醫(yī)生手上接過病人的病歷，確認這是一名叫劉振的男性患者，42歲，未婚，無業(yè)，有長期酗酒史，五年前確診為酒精性肝硬化。
肝硬化。當在心里默念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一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出于職業(yè)的敏感，我知道，躺在病床上的劉振極有可能是肝硬化引起的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
這一類出血在消化道出血里是最急最重的，因為出血量大，處理不好，病人將時刻處于死亡邊緣。前不久科室里也曾接診過一例，只是救護車送來的時候，病人早已血盡人亡。
我一邊指揮護士進行搶救一邊問神智尚清楚的劉振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向家屬告知病情，需要家屬簽輸血同意書，要下病重通知書，這些都必須要有家屬在場，而救護車送來的只有劉振一個，聽醫(yī)生介紹，連住院費都只交了500，家屬沒一個人來。
經(jīng)過了解，我終于知道，劉振常年一個人住，除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父親，劉振再沒有親人。我向他要來了那個老人的手機號碼，然后撥了過去。
我對老人大致說了情況，怕老人著急，所以說話很委婉含蓄。
老人就住在醫(yī)院附近，五分鐘后，他趕到了病房，見到躺在病床上的兒子時，老人的情緒一下子變得有些激動，他用近乎懇求的語氣求我一定要用最好的辦法救救他兒子。
即便我在電話里說的話很委婉含蓄，但老人還是非常緊張，他一定十萬火急地趕來，所以出門的時候連雨傘都忘記帶，以致身上的衣服全被雨水淋濕了。
老人滿頭白發(fā)，臉上的皺紋暗示著歲月的滄桑和生活的艱辛，看到這副模樣，難免會有心痛的感覺，這大半夜的，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安慰老人，我們醫(yī)務(wù)工作者肯定會盡力，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一個上了年紀的父親，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寄托就是僅有的兒子了。
即便這個兒子不爭氣，老人一邊說一邊掉淚，四十多歲的漢子，每天游手好閑，靠體弱多病的老爹養(yǎng)著，五年前都被醫(yī)生確診為肝硬化了，還是每天不要命地喝酒，罵也不聽。
老人的話語里盡是無奈，可說到底，到底還是親生骨肉，急查的血常規(guī)結(jié)果出來，血紅蛋白50g/L，重度貧血，我告知老人要申請輸血，可是血型出來的時候我又傻眼了，熊貓血。檢驗科打電話給中心血站，血站無奈，竟沒有一袋血型相符的庫存血。
還得打電話到處聯(lián)系。我比誰都著急，但又不得不向老人說明情況。
沒想到老人一捋長袖：“醫(yī)生，抽我的行不行?”
病人還在出血，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病情告急，無奈之下，我只得打電話給血站，向血站說明情況，同時給老人抽血化驗血型和輸血前全套，結(jié)果出來的時候如釋重負，配型成功，在血站的采血車上，體弱多病的老人，忍著巨大的疼痛捐獻了400毫升的鮮血。
一場生命的接力由此開始，血站一方面向更多的人發(fā)出了需求熊貓血的信息，一方面以最快的速度對老人的血液進行加工處理，兩個小時候，血輸進了劉振的體內(nèi)。
老人則一直靜靜地守在兒子身旁，不言不語。
整整一夜，老人都沒有合眼，到了第二天清晨，在輸了整整4個單位的濃縮紅細胞后，劉振的病情終于穩(wěn)定，老人握著我的手，哭得泣不成聲，卻一直言謝。
我出夜班休息，傍晚的時候到菜市場買菜，我心里惦記著昨天入院的劉振，尋思著晚飯后再去醫(yī)院看看他，如果情況穩(wěn)定，明天可以安排做胃鏡檢查，明確出血病因。
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在菜場，我望到的那個跪在地上的老人，不正是劉振的父親嗎?
只見那個老人跪在另一個老人面前，聲淚俱下地說：“老同學(xué)，我兒子胃出血在醫(yī)院住院，現(xiàn)在醫(yī)院一直催費，我走投無路，這是沒辦法呀，求求你借我點錢，讓我救救我那可憐的兒子吧�！崩先苏f完，對著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那一瞬間，我想沖上去，但是不知怎的，卻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菜全部落地。
我無法形容那一瞬間的感覺，一個老人，為了自己的兒子冒死去獻血，一個老人，為了自己的兒子，竟然委曲求全，男兒膝下有黃金，大庭廣眾之下，能夠這樣跪著求著，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力量在支撐著?我無法想象。
后來，老人離開的時候，我一邊買菜一邊小聲地問怎么回事。
“哎，這個可憐的老頭，老伴死三十多年了，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兒子又不爭氣，其實真得不愿意借錢給他，不想救那個敗家子，但是能有什么辦法呢，人都給跪下了�！�
聊著聊著，知道的更多，原來老人也在這個菜市場賣菜，每個月掙幾百塊錢，留幾十塊錢給自己填補家用，剩下的，就都給了嗜酒的兒子。
離開菜場后，我心情格外沉重，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沖護士發(fā)了火，我說以后決不能再催劉振的賬，護士目瞪口呆地望著我，只有我知道，我不忍再讓一個老人為難。
劉振的氣色比入院時好了許多，第三天我為其安排了胃鏡，胃鏡的結(jié)果出來，萬幸的是只是單純的十二指腸球部潰瘍并出血，潰瘍處已沒有活動性再出血。
好在不是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我一直暗暗感慨，我當然知道，如果真是，那么劉振的情況將會更糟，用的錢也將會更多，沒有任何醫(yī)保的他將成為老人沉重的負擔(dān)。
住院第四天，病情穩(wěn)定的劉振康復(fù)出院。
出院的時候老人問我可否將劉振的胃鏡報告單給他，他想留著，要是兒子再喝酒，就將報告拿給他看，我同意了。報告單給老人后，老人并沒有走，我知道他還有事，就問他還有什么事，老人憋了半天，終于說：“還欠了三百塊錢，能不能緩緩再來辦出院?”說完老人似乎又后悔了，他不停地解釋：“醫(yī)生，是你救了我兒子的命，我不會讓你為難，我一定不會欠醫(yī)院一分錢，請你，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望著滿臉皺紋的老人，我忽然鼻子一酸，我趕緊把頭扭過去，生怕眼淚掉下來。
這是一種無形的父愛，雖然沉重，雖然平凡，卻感人至深。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老人依舊沒有來結(jié)賬，護士跑來沖我發(fā)火：“都是你，不要催賬不要催賬，現(xiàn)在好了，跑了吧，費用到現(xiàn)在都沒結(jié)!”
我這才又想起那個頭發(fā)斑白，脊梁彎曲的老人。
我恍然想起他也在菜場賣菜，于是下班后去菜場找他，卻怎么也找不到，后來一問，別人又說：“你是說劉子江吧，他得了胃癌，身體不好，都半個月沒來賣菜了�！�
又是晴天霹靂。
再值夜班的時候，還是下著雨，進入梅雨季節(jié)，南方的這場雨不知要下多久。
120急救中心的醫(yī)生總是對我特別照顧，這不，大半夜的又給我送來一位急診病人。
人來的時候家屬也來了，我一看，是劉振。再看看躺在擔(dān)架上的病人，瘦骨嶙峋，完全沒有了人的模樣，只剩一口氣在那里吊著，手里則緊緊地抓著一把東西。
經(jīng)過兩個小時的搶救，無力回天，老人離開了人世。
劉振一直守在老人身旁，哭著喊著：“爸!爸!”
我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站著，劉振一聲聲爸讓我再也無法自控，眼淚全部滾落下來。
沒有人能夠想到，老人手里緊緊地抓著的一把東西，有兩張胃鏡報告單和三張百元大鈔。一張胃鏡報告單是劉振的，寫的是十二指腸球部潰瘍，一張是老人的，寫的則是胃癌，只是前后時間差了半年，也就是說半年前老人就被確診了絕癥。還有那三百塊錢，我想老人至死都在堅守著最后的誠信，他對我承諾過，一定不會欠醫(yī)院的一分錢。
離愛兩張報告單的距離。我想我能夠明白老人的意思，親情，從來不因貧窮富有，健康疾病而打折扣，父親的愛，永遠那么執(zhí)著那么恒久，即便自己的兒子是個不爭氣的酒徒。我想老人至死放心不下的應(yīng)該也還是他唯一的兒子，所以他將報告單抓在手里，要時刻提醒他，喝酒傷身，而他的那張報告單，則是對生命的無奈與屈服，他可以將一切都留給兒子，卻唯獨不能讓自己再連累本就雪上加霜的家庭。
而老人的意思，劉振一定全懂了。
所以這個八尺男兒才會抱著他瘦骨嶙峋的老父親，哭得聲嘶力竭。
來源：醫(yī)學(xu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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